“波尔·切里马，你不惜与同伴绕远来到这里，不会只是为了游览名胜吧，你不是有那种心情的人，那么，告诉我，你在渴求什么，想要我给你什么？”
赫道依旧是一副悠闲的样子，一只手撑着下巴，脸上带着微笑，眯细了的眼睛里却没有笑意，他凝视着波尔，像是要看穿波尔的灵魂。
卡扎哈全身一僵，他察觉到了那句话里有某种危险的味道。
波尔究竟想要什么？他在之前的确说过有事到这边来，那么就现在的情况来看，毫无疑问他的目标就是眼前的这个自称神靴之羽的男子。
而‘向拥有神性之物寻求什么’绝非只是普通人每日的祈祷那种程度的行为，若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份，提出了与自己不符的愿望的话，完全不能想象会发生什么。
他默默地吞了吞口水，等待着波尔的回答。
——我需要去嘉沃镇的最好路线。
他这么说了。
“……”
“哈哈哈哈！果然你还是那个波尔·切里马啊！”赫道几乎笑出了眼泪，捧着肚子就要喘不上气，“实用至上，你就是这样的人，我早该想到会是这种要求的。”
妮娜在一边终于勉强吃掉了第二个地邻果，听到赫道的笑声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：“叔叔你知道波尔在说什么吗？”
赫道挑了挑眉，顿时明白了些什么，但他却没有直接回答，坏心眼一般拿起最后一个地邻果咬了下去：“谁知道？到底能不能呢？”
“唔……”
紧张的空气荡然无存，卡扎哈看着赌气的妮娜和偷笑的男子，想到这段路以来貌似一直都是在白担心，不禁叹气。
“那么，如你所愿，就给予你想要的祝福吧。”把空了的木棍丢到一边，赫道站起身，来到波尔面前，摘下自己的帽子上粘着的一片羽毛，在波尔的礼帽上轻抹，羽毛便别在了礼帽上，波尔似乎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，愣了一会儿才挪动身子换了个姿势，半跪在地上。
“车轮的痕迹与鸽群会带你去往你所期待的方向，清风是为你祈祷平安的歌唱，波尔·切里马，吾借赫道之名，祝福你，愿你的旅途在灿烂晴日里启程，于耀目晚霞的余晖中告别。”
晚风吹过，森林发出像是浪潮一般的声音，宽阔的湖面中央，没有人注意到一道波纹安静地扩散开去，月光的倒映因此而破碎，又在无声无息回到原样。
“好，这样就行了，剩下的就交给旅途和你本人来决定吧。”他拍拍手，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。
“诶？发生什么了？”没有看见什么特别效果的妮娜左顾右盼，但的确什么都没有变化。
卡扎哈自然明白妮娜在想什么，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真正意义上的“祝福”，但除了“话语”之外，并没有出现什么期待中特别的效果，这难免会有些落差般的失望感。
“好了好了，晚饭吃完了，事情也做完了，那么我推荐你们别想那么多早点睡觉比较好哦？明天也要早起吧？”
“可是我还不想睡！”
“刚刚明明都累得快睡着了……”
“没有！”
似乎是拜这一阵的骚动所赐，妮娜完全清醒了，但疲劳应该是确实的，长途的旅行对一个孩子来说果然是太勉强了，近来几天妮娜的脸色都不是很好，休息的次数也在增多，再不增加睡眠的时间的话肯定会很糟糕。
卡扎哈明白这一点，于是开始思考该怎么哄她去睡觉，但立马就想到这不该是波尔这个监护人该做的事吗？于是转而对波尔怒目而视，可是后者却毫无自觉，继续拨拉着火堆里的柴火，仿佛这个还更有趣。
卡扎哈放弃了反抗。
“唔……”赫道也思索了一阵子，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束起了食指，“那要不要听我讲故事？路过的旅人们带来了很多见闻，都很有趣，你要不要听听？”
那一刻，妮娜的小脑瓜里浮现出了凯尔斯的教诲：不要对陌生人放松警惕，一定要确认对方是否有恶意，在那之前要和对方保持距离……
“真的吗？要！”
“那我们过去那边铺好毯子，嗯，只讲给你听……”
……以及有趣的故事＞凯尔斯的唠叨这样的不等式。
但好歹她还是回头看了眼波尔，在得到准许后才开心地和赫道走到火堆另一边，靠着树坐下，把毯子围着自己转了一圈御寒。
真是个老实的孩子……卡扎哈看着聊的甚欢的两人不禁苦笑：“这样真的好吗？”
——你指什么。
“算了……”卡扎哈对此不知该说什么，但看起来波尔并没有特别警戒这个男子，那么就是说他是可以信任的，而波尔自己又不睡觉，实际上也是他每天在守夜，那样的话就应该没问题吧。
他抬头仰望湖上方的星空，星河璀璨得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样，晚风带着凉意吹动火焰，他听着那两人的轻声细语，睡意突然就涌了上来。
还说妮娜，结果自己也是这副德性啊。
他轻声嗤笑，这副与人类太过相似的身体，有时还真是不好用，疲劳一旦堆积，就会不可遏制地渴望睡眠，而睡着了就什么都察觉不到，真是……
他最后看了一眼盯着火焰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的红衣男人，闭上了眼帘。
“然后啊，他们居然居然在那个洞窟里发现了数量不得了的水晶！这就是后来被称为‘水晶国王’库里·哈德的故事啦。”
“水晶很好看吗？”
“啊啊，比这天上的星星还要耀眼哦。”
另一边，赫道和妮娜的兴奋劲还没过去，绘声绘色的故事让妮娜的情绪跟着起伏，太多太多没见过的风景呈现在眼前，那是少言的波尔无法带给她的乐趣，一个故事不够，再来一个……直到赫道喊停才心满意足。
“哎呀，真是好久没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，谢谢你呀小妮娜。”
“很久都没人来了吗？可是卡扎哈哥哥说这里很受欢迎呀？”
“啊哈哈，的确很受欢迎哦，不然我也不会听到这么多故事了。”他顿了顿，继续说，“但是啊，小妮娜，你应该是知道的，现在这世上，‘看得到’的人，真是少得可怜的呀。”
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波尔，又马上对视，赫道温柔的笑了笑，妮娜却皱起了眉毛：“不寂寞吗？”
“寂寞也是旅途中的一环呀。或者应该说，不管是有多少人一起的旅行，都一定会在某一刻感到寂寞的。”
“才不是那样的。”妮娜把脸埋进毯子里，闷声闷气地嘟囔：“你根本没在旅行，又一直是一个人在这里啊。”
自己看得见对方，听得见对方的声音，对方却看不见自己的身影，听不见自己的声音，即使坐在咫尺的地方，在看到他们欢声笑语谈天说地的时候，心底真的只会浮现出像他言语中那种程度的孤独吗？
“哎呀呀。”赫道只能抖抖肩膀，表示无话可说，“你这小家伙还真是……”
“我不喜欢这样。”妮娜回忆着前些天的日子经历过的事，“不能被人看见，是很让人难过的事。”
“是嘛……”
“赫道叔叔不想被人看见吗？”
“嗯……很微妙呢，因为我一直都在这里，容貌也不曾改变，要是几十年过去，被人发现了，会让人们觉得很诡异吧？因为我和他们‘不一样’。”
妮娜听到这句话，肩膀不知为何一抖，整张脸都缩到了毯子里，但看样子是明白赫道想说的话了。
“看来即使是年纪和身体都小小的你，也有不同寻常的故事呢。”
妮娜沉默了许久，才终于肯抬起头：“那……叔叔有愿望吗？有想要的东西吗？”
“这还真是突然的问题，是呢……我想想。”赫道挑了挑眉，对这个话题的跳跃有些意外，但看着夜空思索一阵后，还是很快给出了答案，“大概，就是能再一次，和那位大人一起飞跃天空吧……嗯，妮娜说的没错，看来，我真的是很寂寞了呀。”
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过那位大人了，也不记得上一次跨越天空飞向地平线彼端是何时了，倘若说自己也拥有许愿的资格的话，那大概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想法了吧。
可他又说，不过，他只是一根羽毛，不是翅膀，羽毛是没有办法飞翔的，只能顺着风，去往连他也不知道的地方，所以，为了或许那位大人会来寻回他的某一天，他哪里也不能去。
他靠在树下闭眼微微笑着，像是认输，又像是有些疲倦的样子，妮娜看着那个模样的赫道，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。
“但是。”他伸手揉了揉妮娜那张悲伤的脸，咧开了嘴，“我相信，大人把我留在这里，一定是有我存在于这里的理由，我会寻找那个理由，这之后也一直如此。”
“如果……如果找不到呢？”
“嗯？那就直到我找到，或是腐朽为止。”
赫道轻轻地，就像呼吸一样将自己的决意说出口，事后他虽然也问过自己为何要对一个孩子说这些，但是意外的，他不感觉后悔，只觉得应该对这个孩子说这些，无论原因如何。
妮娜却倒吸口气，颤抖了两下之后，冷不丁缩进了毛毯里。
“嗯？要睡了吗？”
毯子里没有声音，他便移开了视线，但过了一会儿，他听到了一句细若蚊吟的问话：“叔叔知道……波尔的愿望吗？”
赫道看着鼓起一块的毛毯，转头又把视线放在了波尔身上，但迟迟没有回答，直到妮娜从毯子里探头出来确认他是不是睡着了，他才摇了摇头，“不知道啊。”
“这样吗……”说完就又缩回了毯子里。
因为呀……波尔·切里马他……
他最终还是甩掉了把“那个”说出来的想法，和普通人一样闭上眼睛休息了起来。
直到妮娜睡着很久以后，他才幽幽地叫了一句：“波尔·切里马。”
——什么。
“我再重复一遍吧，我不是神，我看不到过去，预知不了未来，既不知道你们去嘉沃镇做什么，当然也不会过问。”
——所以？
“要小心啊，波尔·切里马，即使是你，也是会死的，这次也是，以后也是。”
——什么意思？
“就只是字面意思，‘祝福’，可不是万能的咒语。”
波尔没有再回话，两人之间重回了寂静，只剩火焰燃烧的声音，一直持续到了天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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